南園春半踏青時，風和聞馬嘶。青梅如豆柳如眉，日長蝴蝶飛?；吨兀轃煹?，人家簾幕垂。秋千慵困解羅衣，畫堂雙燕歸。（宋 歐陽修 《阮郎歸》）
閱覽前賢關于春分日的妙語佳句，我最喜愛的就是歐陽修的這首小詞。作為唐宋文章巨公，他的義理詞章，總能令人情不自禁地往美妙處設想。我寧可相信他，欣賞他的文辭，就如他在遙遠時空觀賞某一個春分日的光景，只有滿心地喜歡?！度罾蓺w》《蘇幕遮》這類小詞，詞牌子上就透著旖旎，作品往往與之相輔相成，簡潔明快，主打的就是一個清麗。歐陽修的清麗，堪稱古來之冠。
春分是二十四節(jié)氣中的第四個節(jié)氣，也是反映太陽直射點回歸運動的“二分二至”四個節(jié)氣（春分、秋分、夏至、冬至）之一。雖然春分和立春一樣都帶個“春”字，但對北方而言，立春離真正的春天還頗有距離，而春分一到，則讓人感到春風拂面，大地復蘇了。
也可能因為我是北方人，小時候不明白這個節(jié)氣何以叫春分，上中學開始學地理課才知道，春分的“分”有兩個含義。
一個是“季節(jié)平分”。傳統(tǒng)上我們習慣以立春到立夏之間為春季，而春分日正處于兩個節(jié)氣之中，是春季九十天的中分點，也就是正好平分了春季，古人又稱其為“日中”“日夜分”，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寫道，“二月中，分者半也，此當九十日之半，故謂之分?！?/p>
另一含義是“晝夜平分”?！胺终?，黃赤相交之點，太陽行至此，乃晝夜平分。”（《明史·歷一》）在春分這天，太陽直射赤道，晝夜等長，各為12小時，從這天以后太陽直射位置由赤道繼續(xù)向北半球推移，北半球各地白晝開始長于黑夜，南半球與之相反。
春分的氣候特點是天氣溫暖、陽光明媚。就連天氣較冷的東北地區(qū)，氣溫也升到0℃以上，冰天雪地不再有。俗語道“春分地發(fā)暄”，此時雪地開化、土地開凍、江河開封。這是說的東北的景象，蓬蓬勃勃的一年又要開啟了。
春分的景物參照，“一候玄鳥至，二候雷乃發(fā)聲，三候始電”。
玄鳥，指的是燕子，因為燕子的背羽大都呈灰藍黑色，故而得名。“日月陽陰兩均天，玄鳥不辭桃花寒”，劉長卿的這句唐詩像一只燕子穿越3000年的時空飛到我們的面前。
每年春分節(jié)氣一到，天暖花開，柳絲輕飏，在南方越冬的燕子飛越重山，回到北方生兒育女、安居樂業(yè)，為北國清寂的早春帶來了熱鬧和詩意。
自古以來，農(nóng)耕離不開天時，季節(jié)性遷徙的鳥類可以表征季節(jié)和節(jié)氣，因此燕子自然成了田園之友，鄉(xiāng)村對這種益鳥倍加愛護，也格外親近。
我小的時候，人們把燕子分為山燕子和家燕，它們體形、顏色、叫聲都有差別。家燕一般在農(nóng)家的屋檐下筑巢，有的還會把巢建在人家屋子里的房梁上。盡管有時，燕子會把鳥屎拉在人們的飯桌上或頭頂上，這是祥瑞，沒有人抱怨，沒有人反感。很多農(nóng)人認為，燕子不僅報春，而且能給全家?guī)砗眠\，俗話說“燕子不進愁家”。燕子記憶力好，方向感強，它們不忘舊巢，如果不出意外，一般都會回到原來的家里營巢，就像晏殊說的，“似曾相識燕歸來”，人們篤定地認為，今年來家里的燕子就是去年那一對。
如果今年春天沒有燕子來家里巢居，人們就會想到那對燕子一定是在途中遭受了不測，并心生哀怨。人們普遍認為，燕子喜歡來的家庭是和睦的、喜慶的，甚至是幸運的。老人們會經(jīng)常告誡晚輩，別的鳥可以打，燕子是萬萬不能打的。小孩子們總是聽人說捅燕子窩會爛手指頭的，而且深信不疑。
燕子飛行技術(shù)高超，有時可以瞬間飛入云端，有時又從你身邊迅疾掠過。小時候，最喜歡看的就是燕子在空中捕食昆蟲。只要留神的話，就能聽見身畔飛過的燕子，發(fā)出輕微的嗒嗒的響聲。燕子在水塘邊喝水的場景，也特別好看，像精妙的飛翔器一樣，一個俯沖下來，又迅速升空離去，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。
春分是一個很有儀式感的日子。清人潘榮陛在《帝京歲時紀勝》中說：“春分祭日，秋分祭月，乃國之大典，士民不得擅祀”。在日壇祭太陽，是從周代起開始的大祭，在某些地方沿襲下來。不僅祭日，民間還有一種習俗，就是修整家譜，以表達對祖先的敬意。這一天，講究一些的人家會把過年供奉的家譜再拿出來修飾一下，以此祭奠祖先，懷念祖輩的功績。手巧的會自己親自動手，家境好些的也會請左鄰右舍中的巧匠或畫師來幫忙打理。
春分還有立蛋的習俗。據(jù)說這要追溯到4000多年前，從那時起就有了春分立蛋的傳統(tǒng)，“春分到，蛋兒俏”說法流傳至今。春分這天，大人要給孩子煮雞蛋，并和孩子們一起把雞蛋立起來。如果能夠順利立起來，就預示這一年會非常順當，贏得一片歡呼。
為什么在春分這一天容易把雞蛋立起來呢？這其中還有著一定科學道理的。專家介紹，在春分這個南北半球晝夜均等的日子，成66.5度傾斜的地球地軸與地球繞太陽公轉(zhuǎn)的軌道平面剛好處于一種力的相對平衡狀態(tài)，很有利于豎蛋。立蛋有立住雞蛋的本意，也有立即誕生馬上添丁之意，意味著人們祈禱人丁興旺，代代傳承。
也有人說，蛋和旦同音，旦，是地面上升起的太陽，可以比喻成早晨、起始。立旦，也預示著新的循環(huán)的開始，是生命和自然的起始和發(fā)端，在這個特別的日子，我們對自己的生命重新審視和整理，這不是一件很有儀式感的事情嗎。
除了立蛋，這一天也有人立掃帚，我小時候就曾在家里和小伙伴做過這個游戲，現(xiàn)在想來依然十分有趣。
春分之后，北方的農(nóng)民開始做種地的準備工作了。首先是送糞，就是把平時積累的農(nóng)家肥用馬車或牛車送到田里，一堆一堆的錯落有致，遠遠看去像黑色的饅頭?，F(xiàn)在化肥用的多，很少有人下農(nóng)家肥了，也就再難見到這樣的陣勢。
這個時候，人們還有送春牛的習俗，就是把牛做成畫，還有紙扎的、泥塑的、布藝的，不一而足，送給自己親近的朋友。以此歌頌老牛勤勤懇懇、任勞任怨的精神，還有對豐收的期盼以及對勞動的尊重和敬畏。
所以也有人認為春分是民間藝術(shù)的起源，有些民間藝術(shù)家把這一天作為自己的節(jié)日。
在北半球的很多地方，春分也是年復一年的起點，如波斯新年，又叫作伊朗新年，即定在春分日，跟中國的春節(jié)一樣，熱鬧非凡。還有土耳其、阿富汗、烏茲別克斯坦等國的新年，也都在春分這天。
我想，這一天，最重要的是讓人們對時空有一個新的關注，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到“天道”兩個字。是啊，周而復始，循環(huán)往復，大自然以其自身的規(guī)律向前運行著。在這個人類認識自然的重要節(jié)點，每個人都希望能平安順遂，并對未來有所預知，有所期許，全球同理。
海子說：給每座山每條河取個溫暖的名字。
仿佛是親生兒女，捧在手心兒里，摟在懷抱里，貼在心口上，這詩句里面，滿滿的都是發(fā)自肺腑的深深愛意。
我們的祖先，也為這悠悠歲月，取了一個個溫暖的名字，“春分”就是這美好時光的一幀。這二十四節(jié)氣，共同組成了中華民族情感傳承的清麗畫卷。
頭圖攝影：李德福
頭圖制作：趙知輝
